辛莫——和蝶柒一起数星星

四. 日与夜，多少荒唐岁月；你如热雪，你从未妥协。

静下来深呼吸，把所有的喧嚣浮躁都驱逐出去，我拥有的，仅仅只是沉寂；全世界与我为敌，不必在意，眼泪收回心底，浅浅笑默默听；说出的话零落尘里，轻轻拾起擦拭干净；不愿相信，就请用双眼看清，一枪穿云欲火崛起，风霜萧瑟里，从未远离岂会逃避。

周泽楷在轮回的处境，越发地微妙了。

他有足够的技术，碎霜荒火掌间翻转，银弹飞及硝烟四起；他有足够的关注，经理予他最好的待遇，战队捧他最高的名位。

可他不善言语，难测人心。

他没有足够的统率力，下达命令常被刻意忽视，即使表面点头顺从，身子一转面具撕破，依旧我行我素单兵为营。

周泽楷眼光独到心思缜密，开道主攻不敌韩文清孙哲平唯我独尊，配合策应与苏沐橙张佳乐也是相距甚远；但他是极其难得的全能型选手，有着和叶修一样文武双全的绝佳潜质，若是精心雕琢，假以时日一旦亮相，定是四方惊叹，震彻荣耀。

只是时候未到。

时候未到。周泽楷安静地坐在椅子上，目光越过电脑屏幕，远远看着同伴扑腾打闹，神色不喜不悲；闲言碎语飞短流长，嫉恨妒羡如影随形，无论他在哪里，阴霾都浮在头顶，是一团化不开的浓雾，随时可能将他吞噬；他与他们之间，明明只有一个键位的空隙，却生生岔出一个光年的距离。

同伴不喜欢，前辈也不待见。现在的轮回，还保留着上代队长张益伟时的阵容。一枪穿云的初代操作者，技术实力不算上乘，但人家待人接物还算能言善道，比起周泽楷这只闷葫芦，强了太多倍，怎么追都不可能追的上；四年共事的感情互动，岂是他一凌空而出的毛头小子短短几月就能弥补取代的。有道是：长江后浪推前浪，前浪死在沙滩上。电竞行业竞争残酷激烈，更新换代不比沙场喋血牺牲的将士速度慢；像周泽楷这样子的，人有能力有脸蛋，偏偏还一脸单纯装无辜，明明占了不少便宜却故意卖乖......心机。前四季的前辈们，没几个看得惯所谓的“扮猪吃老虎” ，又自持年长经验丰富不甘居于人下......小年轻们至少看在“队长”二字面子上，私下嘲讽使使绊子吐几句废话也就罢了；前辈们哪管你是不是队长，反正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样子......当面反抗拂袖而去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；甚至还有训斥欺负的，往往这时候，所有人都漠然视之，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。留下周泽楷一个人，孤零零站在原地，承受无端的狂风暴雨。

可是，什么叫做年轻人该有的样子？周泽楷不明白，也不能接受。

他是沉默寡言，他是不通世故；但是他不是不会说话，不是傻。什么人是什么心态，什么人是什么面目，他心里一清二楚。

有人不听劝，他就默默用眼睛盯着他，以目光为媒介，进行无声的谴责；有人嘲笑他，他也默默用眼睛盯着他，脸上风轻云淡，眼神却是极其犀利执拗的。他们说的正确的，他听了不说，心里面记着；他们说的错误的，他听了也不说，还是心里面记着，只是用一种悲悯而凌冽的眼神，沉默地回应他们。他不想惹麻烦，却不料又被人误解为“这年轻人这么叼，跟他说话还摆大牌架子，还用眼睛瞪人”......对他的疏离和孤立，更加直接。

周泽楷就这样安静却倔强的，一个人默默扛下来......他不会反驳，但也不承认。双方就这么僵持着，关系越来越紧张；终于有一天，事态竟恶化到了动手的地步。

一个很小的操作失误，一颗小的不能再小的石子，一不小心落入水潭......砰的一下，惊涛骇浪翻涌袭来，冲垮了最后一道栅栏，瞬间淹没了一切。

方明华从外面买东西回来，一推门就看到所有人聚在训练室中央，声音嘈嘈杂杂尖利刺耳；从层层的包围圈往里望------

年轻的队长眼睛红得吓人，漂亮的棕黑瞳孔仿佛要滴出血来；脸色苍白劲发直立，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极端暴烈的状态下，手握成拳头。冷不防直接朝着前方砸去；

“我靠周泽楷你翅膀硬了不是，还想继续打------来呀看不好好教训你不知道什么叫尊敬前辈！”被攻击的对象也是易怒的人，没预料会有这么一出，马上反应过来，冲着周泽楷又是一拳......

周泽楷，则以更加迅猛的一击，回应他的挑衅。人群又是一阵兵荒马乱。

沉默着的，一直安安静静趴在地上团成一团缩在角落里的猫，如今站起来了；脊背弯曲，尾巴绷直，睁大闪亮而锐利的瞳孔，露出雪白的獠牙和尖利的爪子。

他从来不是什么软弱可欺的小猫，从来都不是。

他是一只狮子。

一只沉默的，强大的，拥有绝对实力的，狮子王。

只是平日掩盖起了锋芒而已。

当他决心不再隐藏自己的时候，当他不想再让着你的时候，这就意味着：你的死期到了。

“住手！”方明华东西一甩，冲上去径直抱住周泽楷，十七岁的少年身子看着瘦弱，力气却是大得惊人。

“小周！停下来！”周泽楷挣扎得太激烈，三两下就要从滞固的怀抱里挣脱出来了。方明华一看实在是拉不住了，迫不得已只能喊出声来。

周泽楷现在就是一只愤怒的小狮子，大脑混沌全身发烫，整个人被熔炉烧过了似的焦灼难耐；但意识还是清醒的，尚存了一丝清明——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，如梦惊醒放慢了动作。

方……前辈?如果说在当时的轮回，还有谁是真正关心周泽楷的，恐怕就是方明华了。

在周泽楷被孤立嘲笑时，方明华是唯一愿意站出来维护他的人；训练比赛的时候，他也是唯一配合行动，事后肯和周泽楷交流讨论的人。

周泽楷的心是一只收纳盒。别人对他的不好，他默默地收了，压在盒子最底层；别人关心在意他，他也默默地收了，小心地放在最顶层。每当难受的时候，就一个人偷偷找个角落缩进去，把盒子打开看一看，一打开就是小小的红心，摸摸还有余温，他就眨眨眼笑得开心。

可是，收纳盒是有限度的，不可能无限制地承装保存；黑色的刀片越积越多，负面的情绪越累越厚……而且刀片的尖端太利，一不留神就划破了红心，将原本小小的红心碎成更小更小的片屑，星星点点的红，被数不清的黑色的刀刃掩盖，再打开时连一点点遗留的痕迹都找不到了，伸手去碰反被刺得鲜血直流……最后一点点零星的温度都没有了，剩下的只是如玄冰一样连骨头都能冻裂的魄寒。

收纳的盒子，被撑破了。倾泻出来的，全是黑漆漆冷冰冰的刀片，流着令人作呕的阴郁的光。

何其厌恶，惨淡致极。我还有什么，只剩下了一腔孤勇。

轮回……这样的轮回，哪里是能被称为【家】的地方?不能。

绝望在那一瞬间，压垮了迷惘的孩子。他停止了挣扎，双手下垂，像只泄了气的塑料娃娃，任由方明华抱着，长长的头发遮住了脸庞，看不清表情。

荒谬，可笑，无言，哀恸……他什么都感受不到，眼睛是花了，耳朵是蒙了，鼻子被棉花噎住似的呼吸艰难，只能用口低低地喘……肩膀抖动着，浑身的皮肤都在不易觉察地颤抖，明明背脊绷得紧紧地，全部的力气却被抽空了站都站不起来……就这么倾在方明华的双臂间，仿佛背后靠着的是唯一的支撑点，若不是他紧紧圈着自己，周泽楷就要完全滑倒在地上……或许就下一秒。

这场突如其来的打斗，没有输赢，开始得凶猛，结束得仓皇。

有人叫来了经理，经理一看这满地的狼藉，大发雷霆，把这群闹事的一个个全轰到办公室去。轮到周泽楷时，方明华侧了个身，把他藏到后面。

“经理，这么晚了，小周也累了，我先带他回去吧。”

经理一看，说话是方明华，方明华性子挺温和，年龄比较大说话做事也靠谱；再回头望望已经空了的训练室，思考了一下，

“那行，你先送他回去，我还要收拾这帮兔崽子。”经理冲方明华摆摆手，骂骂咧咧地摔门出去了。

方明华应了一声，目送着经理走远，直到人完全消失，这才回身低头唤周泽楷，“小周？”

没有反应。

他无奈地叹口气，看来今晚上是安宁不了了，“我们先回去，好不好？”语气很柔和，带了几分宠溺的意味，像在哄小孩子似的。

周泽楷身子缩了缩，还是没有回答。

这......方明华有点无措了，周泽楷平时里就沉默寡言，现在遇到这种事情......恐怕更难开口了，“我先带你回去，回你宿舍去。”他眉头皱了皱，从他的角度向下看，周泽楷白皙的手背上有暗红的血斑，他不知道这是他的还是......心情有些急躁了，但不能直接问出来，只能是更加小心翼翼地用圈起的胳膊碰碰周泽楷。

还是不说话。

不行，就这么拖着哪成啊......轮回的牧师先生心一横，手一用力直接把周泽楷提脚抱起来，这种正面抱法有点别扭，周泽楷个子也不矮了，感觉就像是原来送女朋友生日礼物时给报了一只硕大无比的毛绒熊......周泽楷毛茸茸的头发抵着他的下巴，也是同样软软的......但是比毛绒熊重多了。

方明华就这样以一种比较笨拙的方式，缓慢而勉强地，抱着周泽楷这只安静固执的毛绒熊，一步三分钟地慢慢挪回窝......

周泽楷现在，是一个人住了。

这在某种程度上，缓和了尴尬的气氛。

但是......周泽楷现在住的这件屋子，是原来的战队队长张益玮的。

糟心。

屋子不算大，相当于两人间的三分之二，但是摆设的东西真的少得可怜：一张床，一床被子，一个书架子，一张桌子，一把椅子，一台电脑，一个衣架子。

非常简单的陈设，和一般男孩子的房间不同，这个房间干净整洁得简直不像是一个职业选手的房间。

是周泽楷的风格。

方明华也是第一次进，稍稍惊讶了一下：房如其人，果然是真的。

一如周泽楷这个人一样，简约干净，不沾一丝尘埃。

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从一楼弄到三楼。。。方明华觉得自己浑身就像在澡堂子里泡过一样湿漉漉的；周泽楷任由他放在床上，还是低着头不言不语，双手交叉，十指紧紧地绞在一起。

现在这些都不是问题。方明华看着周泽楷沾了血渍的手，血液早就干涸了，印在苍白的指尖有点骇人。“小周你等等，我去拿下医药箱。”

急急地跑回自己的房间，从抽屉里翻出医药箱......要说方明华这牧师当的确实称职，青训营其实是配有队医的，但以往照顾女友的经历，还是让方明华延续了准备一只医药箱备用的习惯，这么看来能够派上用场......虽然他并不希望医药箱被打开，这意味着总有人受伤。谁受伤不管伤是大还是小，总归令人心疼的。

轮回的牧师先生，有着一副助人为乐的热心肠。

拿了医药箱，方明华蹲下身子单膝跪地，把周泽楷两只手掰开；手握得也是有点紧，青紫色的血管都凸显出来了；还好只是擦破了皮，并没有流血------这就意味着，那些暗斑不是周泽楷的。

方明华的心沉了一下。他抬起头来，盯着周泽楷毛茸茸的头发，“小周，把脸抬起来。”这一次的口吻很平淡，是前辈询问后辈的那种语气。

周泽楷没作声。

“抬起来，我看看。”见人不动，方明华索性也不磨叽了，直接伸手把周泽楷的头发拨开，然后------

他见到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眼神。

周泽楷的脸上有指甲明显的划痕，一些血丝渗漏出来；原本洁白的面庞不知怎的沾了好大一团灰，黑乎乎的有些狼狈；

但这都不是关键。

周泽楷的眼睛，才是最触目惊心的。

那双小动物般的，棕黑色的，水晶一样纯洁晶亮，有点怯怯的又有些锋利的眸子，如今空洞寂寥着，没有一丝光泽。

那是心死了的人，才会有的眼神。

不抱有任何希望的，灵魂被剥离了仅仅只剩一具躯壳，读不出任何情感。

如果不是他的眼角，还残留着晶莹；他的鼻子，还向外冒着热气......方明华几乎看不出，有哪怕是一点点活着的生机。

怎么会这个样子......他觉得心头一团无名的火在烧，还是竭力保持着冷静，将这种激烈的震荡压回去，“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吧。”

方明华小心翼翼地捧着周泽楷的脸，先用纸巾把脸擦干，再把酒精用棉棒沾了涂在伤口上，最后涂上一点点白色的创伤药。这个过程持续的时间不长也不短，可能也就几分钟；期间周泽楷一直沉默着一动不动，乖巧得似陶瓷娃娃。

等到一切处理完毕，方明华装好医药箱，把自己宽大的手覆盖在周泽楷手上，轻轻地拍了一下，“小周，有什么话想说的吗？”

周泽楷还是缄默不语。

等到方明华几乎以为周泽楷是睡着了不会回应的时候，他听见一个微微发颤的声音，脆灵灵的，夹杂着哽咽的哭音，

“方......前辈......轮回......没有伙伴......么......”

方明华的心狠狠颤了一下，条件反射地抬头，正好对上周泽楷泪光莹莹的眼眸，他用一种近乎是哀求的目光，战战兢兢地看着方明华，怯生生的充满怀疑的，却又流露出一丝渴切和不甘。

这么善良乖巧的孩子......怎么会有人狠心去伤害他呢?方明华只觉鼻子一酸，不由自主地张开怀抱，紧紧地拥住面前的少年。

“不是的，小周......不是的，你以后......一定会遇到很好很好的伙伴的。”

周泽楷把头深深地埋进他的脖颈，像只受伤的猫低低地呜咽；不一会儿脖间就湿润了，冰凉却发烫，烫的人心都在战栗。

你会遇到很好的，你会的。

轮回的牧师，在心里暗暗发誓：他一定会好好守护这个孩子的，一定会好好心疼他的。

一定会，为他找到很好，很好的伙伴的。

五. 你本如刀锋清冽但你却，但你却柔软而无邪。

第五赛季，轮回新人队长，横空出世。

被评为“荣耀职业联盟第五赛季最佳新人”。

周泽楷站在灯光之下，面对台前幕后千千万万注视着的，或期待或怀疑的目光，默不作声。

他只是，用这张【一枪穿云】的账号卡，用这两把银武【碎霜】【荒火】，带领轮回，义无反顾地向前。

轮回这赛季的表现，仍然不尽人意。

但是，这才刚刚开始而已。

周泽楷的荣耀，轮回的荣耀，才刚刚揭开了序幕。

没有取得好的成绩，不要紧，下次再来；

他不会再害怕跌倒了----

后面有人扶着他的，

再站起来就是了。

只要有同伴。

周泽楷眉眼弯弯，对着银幕上的“Glory”，轻轻地笑了。

轮回自上次恶性争斗事件后，情况有了很大改善。

想要前进，拥有崭新的充满活力的东西，就要把原来陈旧的腐朽的落后的东西全部舍弃。

旧的不去新的不来，荣耀不是比谁年龄大资格老，而是比谁能力强。

实力，才是真正的资本。

距离第五赛季开始的前一个月，轮回内部痛下决心，血洗了一遍成员。

那些没什么才能又不服从战队安排的，自然而然被当做羊羔一样，无情地斩杀了。

这里面，既有和周泽楷一样的同龄人，也有比他加入联盟还早的前辈，当然还包括了当日闹事的那位前辈。

荣耀是残酷的。

价值是自我创造的，没有价值的人就没有留下的意义。

本来就该这样。

那些被裁掉的职业选手或是青训营成员，根本没想到【轮回】会来这么一拨大清扫，威胁求情什么的都不管用。

轮回这次，不打算浑水摸鱼了，终于狠下心来为了冠军不惜一切代价铲除异根。

人员瞬间减少了一半。

这股气没地方撒，不能发在经理身上------周泽楷自然就是他们宣泄的靶子。

一切都是因为你，因为你我们才遭殃的。

你就是罪魁祸首，要对这一切后果负责。

看着吧，我们走了，你一个人还能干些什么。

轮回一定会后悔把你留下来的。

“不。”

面对这些怨毒的眼神和恶心的咒骂，周泽楷这一次，没有保持沉默。

他站出来，坚定而无所畏惧地，淡定而勇敢地回击他们。

不。

眼里流露出的，是深深的悲悯和决绝。

如果你们认为，弱者就不该有生存的权利......那么，我来告诉你们，你们也没有留下的资格。

因为你们，就是弱者。

荣耀的世界，是强者的世界；如此胆小无能的你们，没有资格踏入。

凡人，没有资格踏入，神的领域。

而且......不是一个人。

方明华护在他的后面，吴启挡在他的前面......还有许许多多的人，在他看得到看不到的，在他的身旁或是遥远的地方，支持并关心着他。

我有前辈，有朋友，有队员，有荣耀。

轮回不需要你们，联盟不需要你们，荣耀不需要你们；

而我，更不需要你们。

你们就是锁链，曾经束缚着我的沉重而冰冷的镣铐；而现在，我要把这些桎梏，通通全部打碎。

收在盒子里的刀片，全部扔掉。

一片不留。

他从他们面前走过，沉默而骄傲着，放出无与伦比的光芒。

头也不回的，丝毫不留念的，大步流星向前走，像王者一样；

跟在他身后的，方明华，吴启，杜明，吕泊远......很多很多的战队成员。

他们安静而坚定地，走过他们，走向更加广阔的天地。

雏鸟离开了巢，凶狮露出了爪；

新的轮回。

属于周泽楷的，全新的轮回。

荣耀。

哭了的那个夜晚，方明华一直待在周泽楷的屋子里，抱着这只心伤的孩子，轻轻地抚摸。

很久之后，门外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。

周泽楷擦擦眼泪，方明华在他眼神的示意下，起身打开门。

门外，站着一个跟周泽楷一样大的孩子。

吴启。

他有些紧张忐忑的样子，站在门口试探着朝里望望，看到周泽楷后又将头缩了回去。

“吴启？”

“那个......方前辈，”他有些犹豫，还是压下嗓子低低地说，“......我，我想来看看......队长他......没事吧？”

方明华笑了。

他朝周泽楷望了望，后退一步让出了门道，“进来吧，他也很想见你的。”

吴启慢慢地磨进去，磨到周泽楷前面，像刚才方明华那样蹲下身子，小心翼翼地抬头，看着周泽楷，

“队长......”他的声音有点颤抖，“那个......我......对不起。”

周泽楷抬起头，有些吃惊地望着他。

“我应该早点去找经理的......之前也是......不该看着不管的......”吴启有些害怕地低下头，周泽楷的目光投在他发顶，黑色的头发刺刺的。

“不过......队长你放心，你是对的你没错，我以后都跟着你干，他们要是再说你......我，我跟他们打回去。”吴启突然睁大眼睛，直溜溜地看着周泽楷，眼里有着少年特有的冲动，激情，以及满满的信任。

“真是的......小小年纪的怎么老想着打架，”方明华被这俩孩子这么一弄给逗笑了，从他这个角度看......好像求婚的哟。

他上前去，拍拍周泽楷的肩膀，再拍拍吴启的肩膀，把他们抱在一起。

“以后，好好相处吧。”

周泽楷愣了愣，眨了眨眼睛，沉思片刻，朝着吴启伸出手，

“周......泽楷。”

吴启也楞了一下，把自己的手伸过去，和周泽楷的手紧紧握在一起。

“吴启......队长好。”

三个人，坐着的蹲着的跪着的，都极有默契地，笑了。

你看，这个世界还是温柔的，不是么。

【PS：原著加私设：方明华是第四赛季出道的，但年龄和林敬言一样大；吴启是和周泽楷一样大的，第五赛季出道的；杜明和吕泊远是第六赛季出道的，江波涛是第六赛季出道第七赛季转会轮回，孙翔是第七赛季出道第九赛季转会轮回。】

六. 无声无息的世界，每一夜，每一夜寂静的宣泄。

周泽楷的光芒，逐渐绽放出来了。

光的背后，是影子。影子追随着光，光越强影子也越强。

无可争议。

周泽楷强悍实力显露伴随着的，除了掌声和鲜花，还有雪花片一样纷纷洒洒的代言和通告。

荣耀职业联盟中，大多数职业选手整天忙着打游戏，忙得昏天黑地灰头土脸；出场亮相每次都要专门收拾打扮好久，能够做到干净清爽，已是不易-----

若还有谁五官清秀唇红齿白，英俊乖巧谦逊内敛......

简直是万绿丛中一点红。

周泽楷，就是这样的一位，稍加雕琢便能大放光彩的璞玉。

他代表的，不仅仅是轮回战队的队长，是联盟优秀的职业选手；他代表的，还是巨大的商业利益和的广泛的关注度。

周泽楷性情温良不喜吵扰；但面对排的满满的采访表和画了红圈标志传单，他还是什么都没说，只是用白皙修长的手指，轻轻拿起来。

这些，他都懂。

这些与荣耀无关，却与战队有关，与冠军有关。

轮回是一只年轻的队伍，是一只非常稚嫩的队伍；他们和嘉世霸图这些老牌的冠军战队，差了太远；而和蓝雨雷霆微草烟雨这些后起之秀，也是距离很长。

想要在荣耀的世界立足脚跟，除了冠军，这些宣传和经营，是打响战队名号最有效的方式。

而且，不单是知名度和影响力，战队平日的支出开销，很大程度依赖这些通告代言------说得直白点，就是拿人气去换钱。

真相就这样，赤裸裸血淋淋，不好听但受用。

周泽楷虽然年轻，但电竞圈从来早熟；这些东西没尝试过但也接触过，多多少少是涉及其中的；再者，他现在身份不同了，是轮回战队的队长。

出了事谁负责？队长。有了难题谁上？队长。于情于理，于公于私，都得周泽楷挑大梁。

这是他的不容推卸的责任，也是他必须履行的义务。

队长，一队之长；挡在最前面，做在最前面，走在最前面。不为别的，为了轮回，他就得上。

可是，很难受。

面对那些拍个不停的黑色镜头，射着强烈光束的闪光灯，嗡嗡砸砸细碎繁琐的声音......他只觉得胸闷气短，头昏脑涨。 

他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，只想找块布把自己裹个严严实实。

他，只想逃。

可是不能逃，不可以逃。

第一次全员性的新人采访节目，其他战队的新人，虽然也有些生涩害怕，但都在主持人热情的引领和观众期待的目光下，一个个放开了自己，讲自己的故事，谈自己的感受，还有几个胆子大的甚至主动和现场粉丝交流互动；会场不大，却沉浸在一派和乐融融的氛围中。

考虑到周泽楷是这届荣耀最佳新人得主，节目为了炒热气氛，专门把他安排到最后------就是希望他压轴，画个圆满的句号。

结果......全场安静如鸡，气氛冷到了冰点。

无论主持人怎么变着法子提问暗示，周泽楷都像一根木头一样，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无动于衷；台下的观众掌声响了一次又一次，鼓励也好打气也罢，油盐不进；反而弄得周泽楷小脸涨得通红眼角缀满水珠急得快哭了。

给台阶都不下。大家都知道，轮回的新人队长话少安静，但谁也没料到他居然是这样的---采访连句完整的话都抖不出来；他旁边坐着的虚空新人，吴羽策，这位也是不怎么喜欢聊天的，但人家有问必答，回答的算不上精彩也是规矩得体的；

哪像他周泽楷？

含蓄内敛你也不能这样是吧，节目还怎么录下去------这可是直播啊！本来按照惯例，这种节目是要事先录好调整剪辑了才播出来的，结果这次主办方想制造惊喜，别出心裁地搞了次现场直播。

周泽楷，就是这么个表现------别说是惊喜了，硬生生地拆台子，一点面子都不留。

全场就这么僵着，周泽楷不说，主持人也不说，观众也不说；他们都等着周泽楷说。

但周泽楷还是不说。

周泽楷完全记不清，自己最后是怎么下台的......他也不记得，他在场上是什么样子，别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，统统没有印象。

大脑一片空白，喉咙干涩，一个音都发不出来。

唯一的意识，停在黑压压一大片人头，像是攒动的游鲨，随时会张开血口......吞掉他。

最后还是方锐比较义气，一看情况不对站起身来插科打诨了一番......这才把冷了的场子稍稍拉回来，主持人三两句草草结束了。

方锐第三个讲的，还在上面就眼尖看到林敬言，一下台子直接扑过去。

“老林老林，看我表现不错吧。”他人挂在林敬言身上，像只树袋熊似的；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，放着极其灿烂的光芒，满脸都写着“求表扬”。

林敬言张开双臂，给他一个厚实的拥抱，“是是是，锐锐厉害。”语气听上去有点敷衍，但藏在镜片后的目光，分明宠溺温柔得要滴出水。

另一旁，跟着周泽楷下台的吴羽策，也站在虚空队长李轩面前。吴羽策不是方锐那么活泼的人，李轩也不会那么直接地表达；他微微笑着，把手放在吴羽策头上揉了揉，“挺好的，阿策。”

吴羽策任他摸着，没说什么；但李轩看得清晰，他的嘴角是向上勾起的，很开心。

队长等着自己的队员，给予他们鼓励和赞扬。

周泽楷是队长，而轮回没有副队长。

其他的人都留在俱乐部进行日常训练......没有人来接他。

吴启第一个讲的，下台时最晚。等到他下台的时候，从重重人群里，一眼就发现了周泽楷。

所有人都是成双入对，就他一个孤零零地缩在角落里，等着人来认领。

多寂寞。

吴启莫名觉得有点眼热。他快速穿过人群，跑到周泽楷跟前。

“队长，我们回去吧。”

说着他主动去牵周泽楷的手，摸到的却是一手汗，湿漉漉黏糊糊的。

冰冷刺骨，没有一点点温度。

没有。

回到宿舍，周泽楷把自己锁在屋子里，什么人都不见。

吴启想要去敲门，被方明华阻止了。

“方前辈......”

“让小周自己静静吧，这件事我们帮不上忙的。”方明华看了眼屋子，拍拍吴启的肩膀，压着他下楼去了。

能够做什么。

周泽楷倒在床上，头发散乱着，细长的胳膊搭在脸颊，遮住眼眸。

我能做的，是什么。

该怎么做。

未来的枪王，迷迷糊糊地，在纠结与惆怅中，睡着了。

接下来的几次活动，虽然他努力去展示，结果仍是不尽如人意。

周泽楷有些气馁。

正在他为采访说不上话而头疼时，一件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。

一份广告代言，静静地放在经理桌子上。

“小周，希望你注意一点，你代表的，可不是你一个人。”

“这次的代言很重要，知道吗？不能有闪失。”

周泽楷低着头，默默地捏着纸张，几乎要把纸角捏破了。

“......嗯。”

答应是答应了。

可是，要怎么拍？他不知道。

这是他来轮回，接到的第一份单独的广告，赞助商点名要他一个人；因为这次代言的，是一套衣服，情侣衣服。

这意味着，还会有另一个人和他搭档，一起拍广告。

这也是第一次，周泽楷和轮回战队以外的人，合作拍广告。

没有任何的经验，没有任何可以借鉴学习的。

周泽楷坐在椅子上，紧紧抓着扶手。

如果他做不好......不仅会毁了代言，还会连累那位女孩子。

怎么办呢。

“沐橙，过来见下人。”

“哎，好的。”

来了。

周泽楷抬头，眼前晃过一丝橙光。

“小周？”

这次的搭档，联盟女神。

荣耀第一女选手。

苏沐橙。

苏沐橙看上去也有点惊讶，虽然她事先接到了要和人搭档的通知，但是.......

她以为会是喻文州肖时钦或者张新杰。

她没想到，居然会是周泽楷。

周泽楷。

他的确很漂亮，穿上衣服也一定很好看。

但是......他之前那几次活动，表现真得堪忧。

苏沐橙看着周泽楷，周泽楷也看着她，用那双棕黑色的眼睛，纯净透明的，小动物一样温润柔软。

联盟女神心一下子化了。

她朝着周泽楷，递出白净纤细的玉手，“我是苏沐橙，请多多指教。”声音清脆悦耳，笑容甜美迷人。

周泽楷的眼睛，瞬间亮了。

拍摄的时候，还是不顺利。

苏沐橙发挥得很好，十分自然，看不出一点点是在演戏的成分，完完全全的真实的情感流露；

周泽楷，身子则是僵硬的；联盟女神把手搭在他肩上时，毫无反应。

“停。”

“小周啊，沐橙把手放在你肩上的时候，你要回头去看她呀，记住你们现在是一对情侣，”导演无可奈何地站起来，手里卷着的稿子扬了扬，“要用心感受，用眼神交流，而不是木头一样立着不动。”

“算了，休息十分钟继续。”

人们三三两两散了，去做其他的准备工作。周泽楷回到椅子上，还是呆呆的，失了魂一样的手足无措。

“小周。”

苏沐橙把椅子挪挪，靠到周泽楷身边；顺手拿了两瓶水，一瓶自己留着，一瓶送给周泽楷；水瓶子在他面前晃着，他愣了好一会儿，才慌慌地双手接过来。

周泽楷握着矿泉水瓶子，扭开盖子盯着瓶口，又是半分钟才像想起什么似的，后知后觉一句“谢谢”。

“不用。”苏女神摆摆手，举着瓶子非常爽快地喝了一口；又歪歪头侧向周泽楷，“小周，你是不是有点怕我？”

周泽楷脖子一缩，头摇得像拨浪鼓。

“不......”

他很不习惯和不熟悉的人亲密接触，但是.......苏沐橙，不一样。

他，不知道为什么，对苏沐橙，莫名有种好感。

也许是她主动伸出的手，也许是她亲切的笑，也许是她看向自己时，眼里的那份真诚和宽容。

值得信任，他是这么定义的。

所以，不怕。

“小周是.....第一次拍广告吧。”苏沐橙眨眨眼睛，睫毛上沾了阳光，活泼地跳动着。

“......嗯。”周泽楷低着头，咬咬嘴唇。

“啊啦......那是有些紧张吧。”

“.....嗯。”

“不用太担心的，”苏沐橙一手托着腮，眼睛盯着前面来来往往的人，似在回忆什么，“其实......我第一次拍广告的时候，也挺不顺利的。”

“.......啊？”

“很惊讶么？”苏沐橙低头轻轻笑着，明明是开心的，然而周泽楷听来......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。

周泽楷有些惊讶，他的印象中，苏沐橙一直是很开朗温柔的性格，和谁都能友好相处的那种......虽然从她出道起“花瓶”这个标签就从没离开过。但是，如果真是花瓶，怎么可能成为联盟第一枪炮师，和荣耀第一人如此默契地配合呢。

周泽楷还有个优点，从不嚼舌根，不随意评断别人。外界的传闻真真假假，他从来不置一词-----他只相信自己，相信自己的眼睛，相信自己的耳朵，相信自己的心。这固然和他不善言谈有很大关系，但是他的确未曾轻视任何人。

也未曾高估任何人。

这一点，和荣耀教科书，真的挺像。

荣耀前后第一人，在日后无数次被提及比较------他们之间有太多共通之处：长得不错，身材挺棒，技术很好......但若是寻其源头，让苏沐橙来说，

是虔诚。

一种对荣耀的虔诚，一种对人的虔诚。

不被蒙蔽双眼，不被污染双耳，简简单单清清明明，只是遵循自己内心的，宁静的善意。

即使他们能力出类拔萃，即使他们都有过艰难的时刻被人伤害的记忆.....他们仍是那样淡定的，自然的，温柔的；或沉默或嘲讽，没有刻意针对任何人，只是一种单纯的情绪表达和回应态度而已。

无论是在顶端还是泥潭，这种宁静的善意，一点点都没有磨灭的痕迹，反而随着岁月的流转愈发深厚。

对事不对人，步步都随心。

安静的人，总是对这个纷杂世界，多一份耐心，多一份韧性，也多一份敏感。

就像现在，他捕捉到了苏沐橙笑声里，另一层更深的含义。

“不.......厉害。”

苏沐橙漂亮的眼眸瞬间睁大，她是有点震惊......以为是自己产生幻觉了，头稍稍一偏，刚好撞上周泽楷凝视的目光。

这一次，她读出了不一样的东西。

周泽楷，确实，是在赞扬自己。不是那种随便的，不是那种敬畏的，

而是很纯粹的，很本质的，虔诚。

我觉得，你很厉害。

就是这样，没别的意思。

我看到的你，就是真实而温柔的你，这样的你，很厉害。

“这样啊......”苏沐橙再次笑了，这一次没了苦涩的味道，带了点愉悦和欣喜，像是尝了一瓣甜津津的橙子，唇齿留香回味无穷。

周泽楷歪着脑袋看着她，猫一般安安静静乖乖巧巧。

“小周，”

“......嗯？”

“我想.....我们一定能拍好广告的。”苏沐橙笃信地说，眼里闪着异常坚定的光芒。

好漂亮。

周泽楷在心里暗暗地想。

“还有......告诉你一个秘密，”苏沐橙凑到他耳边，橙色的长发拂过脸颊，气流微微振动，吹得周泽楷的耳尖泛了淡淡的粉；

“不知道怎么做的话......就笑吧。”

“笑起来，一切就好了。”苏沐橙盯着周泽楷头顶，毛茸茸的头上有根小小的呆毛，正一晃一晃地，生气勃勃。

“......真的？”

“嗯，真的。”

他一直都这么说的。苏沐橙脑海里浮现那人慵懒的模样，看着眼前安静的后辈，莫名觉得他们相似。

都......温柔而善良。

苏沐橙在心里轻轻地道。

其实，无论是你，还是他，还是他，都一样。

接下来的广告，拍摄的意外的顺利。周泽楷还是不说话，但他看向苏沐橙的眼神，流露出的热切和喜悦，是那么真诚毫不掩饰。

最后收尾时，他勾起薄薄的樱色唇瓣，有点羞涩却带着自信的，开心地咧了一下嘴角。苏沐橙也眉眼弯弯笑意盈盈。

俊男靓女，闪瞎在场人所有的狗眼。

广告播出后，嘉世和轮回的电话，被打爆了。

之后，周泽楷接了许多许多的通告，参加过很多很多的节目；他还是不怎么说话，但每当不知如何是好时，他就眨眨眼睛，轻轻笑一下。

笑起来，一切都好了。

当然，他和苏沐橙作为联盟最漂亮的男选手和女选手，合作的次数特别多。

每一次，都极其默契；每一次结束时，都心宣不照地对视，孩子般调皮而欢喜地笑。

真的吧。

嗯。